开云 开云体育平台开云 开云体育平台“草”及其衍生词 :野草、草根、草民……都有一种明确的位置感,在自然意义和社会意义上,“草”都指向基础和根本,它如此基础,以至于它的逻辑就是自然的基础逻辑,如此根本,以至于它的情理就是社会的根本情理。
然后,蔡崇达说,我就是野草,现在我讲野草的故事。现代文学史上,鲁迅写过一部《野草》,野草被编码、抽象,野草成为庞大的隐喻,鲁迅何其大,蔡崇达何其小,他全力以赴,回到他的小,守住他的小,他解码“野草”,解密“野草”,让草回到草自身。
——回到Kaiyun 开云草自身,随风俯仰,同时紧紧抓住土壤,草必须成片,必须在底部连接,草的生命不是为了让他人欣赏,草必须如其自身一样生生不息地活着。
草的经验、草的情感、草的伦理、草的希望,蔡崇达写这一本书,如同一棵草摹仿一棵草、一棵草连接延伸到天边的无数草。
幸好,我出生于海边,自小就知道,这世间许多东西,日复一日在相互撕咬着。有的撕咬是寂静的,比如白日与夜晚。它们连些许的都不愿透出,但终究咬出了漫天血红的晨晕与晚霞。
有的撕咬掩不住哽咽和哀鸣,比如海洋和陆地。海与地的交会处,总要铺天盖地地悲鸣。它们的躯体不断被对方抓破,经脉不断被对方撕扯,血液浸透了彼此——那些血肉模糊,便是滩涂了。
滩涂是被撕下的陆地的血肉,滩涂是被撕下的海洋的血肉。滩涂因此从来是腥臭的——这些血肉,还一直在腐烂发酵着。
海边的人因此都知道,和这里的弹涂鱼、鳗鱼、螃蟹、蛏子等一样,自己是滩涂的子民;他们还知道,生命没有高贵的出身,腐烂便是生命的母亲。
我生活的这个小镇,有大约20公里的海岸线。从每户人家的窗户看出去,朝走过的每条道路旁瞥一眼,从每个甘蔗林的夹缝中透出来的,都是滩涂。但不用谁特意去指引,所有人迟早会发现的,在一个陆地拐角处,在一片相思林的包裹中,藏着一段局促的沙滩。
我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沙滩的,大约和所有人一样吧:当心里开始生发出那些自己辨认不清、无法命名的东西,当不知道要在哪里才能摊开这些东西时,人就会找到沙滩的。
沙滩是陆地用被海洋啃噬得破碎的躯体,流着血怀抱出的一个安静的臂弯。陆地以这一点惨淡的胜利,拼命构造一个它认为的自己与海洋相处的最好的模样——沙滩是陆地的幻象,是陆地为自己与对手构造的神庙。然后,它也成了所有人的神庙。
少年在这里好奇且忧愁地看着自己身上新鲜的欲望,中年人在这里抓虱子般埋进命运里纠结的点,老年人在这里和自己的记忆聊天……在沙滩上,没有人顾得上和别人说话。这里的人在着急地把内心尽可能地吐出来,像一只只吐出自己内脏的章鱼,以这样的方式才能看到自己。
我总爱在沙滩发呆到夕阳西斜,直到白日与夜晚撕咬出的血浸泡了整个世界,我知道,这世界又完成了一次孕育。我看着这一个个年老的或年少的、干净的或毛糙的躯体,收拾起自己摊开的全部,犹豫地站立起来,踟蹰地穿出相思林,最终往泥泞的滩涂里走去、往自己正在行进的人生走去。
我看着他们一个个的背影,远得影影绰绰,如同腥臭的滩涂抽出的那一根根又灰又绿的草。我看到,他们和它们一起在摇曳,他们和它们,都在被风刮倒,或者是和风舞蹈着;都在被潮水淹没,或者在水里浮游着……我知道,他们和它们都在和自己的命运撕咬着;我知道,他们和它们都在挣扎着,或者,生长着。
她打来电话,努力回忆着此前寻常的那种口气,好似找到那样的口气,此前莫名僵持着的这几个月,就因此不存在了。
毕竟这么久没能说得上话,我本想认真地回答。她却等不及了,又抢着说了:“你记得曹操吧?”
最后,她说:“想得到吗?咱们镇上死死生生、往往来来这么多人,能成佛的倒竟是曹操。”
我们这代人的家乡,在童年时,还能偶然碰到些游荡着的成仙成佛的乡土传奇,但这样的故事,被呼啸而来的年月,撕得越来越碎,到近年来,好似被时光瓦解得不见踪迹了。
此时,却突然硬生生冒出立地成佛这回事了,而且离奇的是,成佛的人选,竟然是曹操。
“你说的,是东石镇那个曹操?”我想再次确认下,“那个驼背的、可怜的曹操?”
“是啊。”母亲回答的声音,更透亮了。让我突然想起,每年东石镇的夏日,总有从太平洋上刮来的、那些被晒得松松暖暖的风。
西边靠江的这边,连着大陆,如同踮起的脚尖,似乎还在犹豫是否全部没入海里。三面环海的部分如同脚跟,试探性地海里,看着总感觉要瑟瑟发抖。
以前我好奇过,为什么一个小镇需要两个码头。后来我知道了:西码头接着江面的,有滩涂,吃水很浅,只能进得一些小舢板;东码头,直直对着海,浪大风大,能停大船,能停的也只有大船。
因此,西边来的,便是讨小海的,弹涂鱼、鳗鱼、花蛤、小螃蟹……东边来的,都是讨大海的,东星斑、小鲨鱼Kaiyun 开云……
西边的人讨小海,大多数都莫名乐呵呵的,一天到晚,有事没事,脸总要笑着的。有些是早上去滩涂翻些海鲜,有的则下午去,反正干完该干的,剩下的时间就晃着、瘫着、笑着。
东边讨大海出大洋的人,总是莫名亢奋的,要么几个月没出现在东石镇,一出现,就总要闹腾的。特别是晚上,总免不得喝酒猜拳、嬉闹打架。
当时的东石镇,脉络也很简单。西码头和东码头中间,是长长的一条街,石板砌成的。路两端,再各自枝枝蔓蔓长出些小路,安放着些人家。
早上从西码头走到东码头,下午从东码头走到西码头。晚上在西码头边上的家睡上一觉,第二天醒来,再次出发。
母亲说,父亲原来是在轮船社工作的,结婚前,当然是住在东港的。结婚后,母亲一有了孩子,父亲就急急想把家往西边安了。
那几年,母亲每天把门打开着,拿了把凳子靠着门坐着。她边干着手边的活,边偶尔瞥一瞥东边的石板路。
她知道的,她的丈夫、我的父亲,具体还得多少个月才能回来,但她还就这般坐着,每隔几秒就朝东瞥一眼。到天光暗了,暗到看不见什么了,门都要开着。直到她收拾完所有,要进房睡觉了,这才关门。
作家、媒体人,国内非虚构写作新一代领军人物 ,“南方国际文学周”联合发起人。目前担任“读懂中国”文学院执行院长、“读懂中国”非虚构写作中心主任。著有非虚构文集《皮囊》、长篇《命运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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